盛世清音

格格不入,所以要三缄其口,所以不能相融。

【花开两世】笼中鸟[李师师x你♂]

  困住金丝雀的从不是精致的牢笼,而是同样被困在混沌世间的人。人可以囚困鸟雀取乐,而鸟雀……鸟雀又能如何呢?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题记
  “笼中鸟,笼中鸟。
   笼子中的鸟儿,无时无刻想要跑来。
   就在那黎明的夜晚,鹤与龟滑倒了。
     背后面对你的是谁?”
  街角的小孩子几个哼唱着一首调子奇特的歌谣,围成一圈玩着游戏。
  “回家!回家!”几名神色愤怒的妇人小步跑过来,抓着自家孩子就要往家走,“谁叫你唱这个的!谁叫你唱这歌的!”
  你站在不远处,望着方才发生的那幕,有些不解。
  “那首歌叫《笼中鸟》,是游廊的芸子师师所作。其实也不算她作的曲,只是因为她才让这个歌谣为人所知了。”跟在你身边的侍卫是土生土长的东瀛人,对于游廊一带的传闻自是知道得更多些,“师师芸子早年间是这游廊名动京都的花魁,疯癫后不久被卖去了宋。”
  “可是那位姓王的芸子?”你听见“师师”二字,不免又将那如花笑靥在脑海里流转了一遍。
  “王?”侍卫一怔,“不姓王,姓李。哦,她幼时姓王,兴许是这样,只听说她丧父后入了游廊。”
  你心中咯噔一下,当年的那些疑点渐渐连成线,聚成团,最后险些将你吞没。
  “您也认得她吗?”侍卫疑惑地问你。
  你沉着脸,转身就往游廊走去。
  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师师的场景,那时她方才十二,便歌喉了得,婉转如莺啼。她在游廊里做芸子,年纪轻轻便已然成了花魁,你当时除了感叹她这副嗓子这般才情,入了大宋宫廷做乐师也是足够的,还觉得她小小年纪便流落红尘,谈不上分外可怜,你只是觉得不该,她不该被命运这般对待……她值得最好的。
  后来你听闻了游廊要卖她的初夜。
  东瀛芸子向来只卖艺,你知道的。你听到其他芸子那尖刻的声音:“不过是宋来的女人,画着那么丑的妆容,却还是有大把客人点她……得罪了那位夫人,活该被当做下等的游女。”
  “不过是新奇罢了,若她嗓子坏了,谁还捧她?”
  你当时也是年少气盛,千金一掷买下来师师的初夜,一时间你和师师同时成了游廊里最大的笑话。
  “姑娘!”你推开门时,正撞见她悬梁,白绫缠绕在颈间,脸色已经被勒到紫红,你拔出随身佩剑,挥手斩断了白绫。
  师师落进你怀里,挣扎着想要离开。
  你松开手,师师颓坐在地上,她顾及着形象优雅有礼而没有用力喘气,恢复呼吸得有几分艰难。
  你转身关了门,取了随身带的琴,坐下来轻拨琴弦,泠泠琴音从你指尖流泻,一点点抚慰着师师紧张痛苦的心。说起来这算是你与她见面的第二次,冥冥之中却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你不住地对她感到怜惜。
  “公子……为何救我?”师师见你没有对她用强的意思,小心翼翼地开口。
  “你还不满十五吧。”你停下琴,抬眸认真地看着她,“在大宋,还未及笄的年纪。”
  她垂下头,半晌才道:“是,还差半月,就十五了。”
  “正芳华年岁……”你嗫嚅着,仿佛觉得说些文绉绉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不合适,“要活着,好好活着。”
  “芸子,不,歌妓,歌妓为了,为了贞洁寻死。”她定定地看着你的眼睛,“是不是很可笑?”
  “没有。”大宋鲜少有真正仅仅卖艺的风尘女子,你忽而觉得,师师从未拿自己当东瀛艺妓,从不如东瀛人一般以做花魁为荣。
  师师看见了你眼底的异色,轻轻笑了一声。
  “真的没有。”你以为她不信,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焦急地解释,“我只是奇怪,东瀛芸子从不卖身,为什么你还是被……”
  师师眸中闪过钝痛:“粉饰太平而已。”
  你迟迟没有接话,于是她又道:“繁华如大宋,各国纳贡,可真正到了街巷深处,还是路有冻死骨……体面人能看到的,只有体面,没有被人故意藏起来的肮脏。”
  “姑娘又不曾去过大宋,如何就得知巷深有不眠骨?”你觉得师师这姑娘说话着实有趣,与你见过的任何风尘之人都不相同。
  “在角落生存了十年,如何不知呢?”她眉眼带着淡淡的讥讽,“十岁时丧父,被卖到东瀛成为舞子,再成为芸子,成为花魁……我从不如看起来的那般光鲜,可公子也不必因此怜悯我。”
  你眼中的同情过于明显,让她一眼看穿了。
  “抱歉。”你垂下眸子。
  那一夜你们相对无言,她沉默地坐在床沿,你抚琴彻夜。
  再后来,有传言你买了她的初夜,却未碰她,一时之间不少人笑你痴傻,那位夫人忌惮你是大宋人,不好动手,却格外换着花样刁难起来师师。
  “听说了吗?那个师师顶着花魁的名号,实际上已经穷得连好茶也买不起了。”
  “可不是?听说前日她还失声了,怕是要被赶出游廊了啊。”
  “说起来也是被贵人摆布的——”
  “你不要命了!贵人也敢议论?”
  你鬼使神差地又去见了师师,见她一面的价格已经锐减到了五贯,比起昔日千金难见的时候,可谓是已经落入了泥潭。
  她在屋里写字,你从她身后看得分明,那是宋字,不是东瀛文。字体娟秀,你觉得那比你见过的大家闺秀们的字还要好看,只是端庄规矩里染上了些许沧桑,你不太确定,故而也不敢相信。
  “长歌吟松风,曲尽河星稀。我醉君复乐,陶然共忘机。”你轻吟出她写的句子,“青莲居士的诗啊。”
  “公子。”师师放下笔,冲你福了福身。
  你常常来游廊找她,渐渐发现了她除却歌舞动京都,文采丹青皆是卓然。
  “这么喜欢听琴?”你每次来她这里,都会弹琴,你望着她眸子里的渴望与欣赏,心里生不出任何拒绝的想法,久而久之,你的琴技却是精进了不少,“想学吗?我可以教你。”
  她摇了摇头:“琴是高雅之物,师师还是不……”
  “人从无贵贱雅俗之分。”你打断她的话,“轻贱从来都是自己轻贱的,轻贱过后也不会让任何人尊敬你,只会让他们更加看轻你。”
  你捉住她的手腕,将她带进怀里,牵着她的手教她弹琴。
  相处愈久,你对她的身世也清楚不少。她本姓王,丧父后被卖入风尘,改姓了李。
  她是游廊里最独特的人,不从于东瀛白面黑齿的妆容,而是像大宋人一般装扮自己。仿佛这样,她就超脱于东瀛世事,超脱于泥泞污秽的凡尘……可你和她都清楚的,她从来没有真正走出去。
  “我要回大宋了。”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她,时隔前一次见她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,她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,你觉得她变了,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。
  “嗯。”师师欲言又止,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。
  “有可能,不会再回来了……”你嗫嚅不止,想在她脸上看到哪怕一丝的不舍,“若是,若是你肯,让我带你走好吗?”
  “不必了。”她转过身,不去看你。
  “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……”你不解。
  “笼中鸟雀,永远都是笼中之鸟。”李师师回过头,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,“它不适应主人家的环境,会死;可它若是被主人放生了……一样也活不下去。”
  “不——”你话到口边,却觉得自己的抢白只会苍白无力。
  “不要回来了,忘了我,好吗?”师师把头转了回去,语气听起来很低落。
  你走上去,从背后抱住她,她似乎身材丰腴了些许,可当时的你未曾注意到。
  她颤抖了一瞬,从你怀里猛地挣脱出去。
  你吓了一跳,不敢再靠近她。
  “你走,你走!”你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歇斯底里的师师,“我求求你,不要回来了,不要再回来了。”
  她转过身朝向你,你将她面上泪痕看得清清楚楚。
  你出去之后,在路上出神地想着,上了回大宋的船上仍在出神。你恍然知道她如何陌生了,她身上失了朝气,看起来死气沉沉,眉眼间也不复曾经的温婉与自信,取而代之的是你从未见过的……恐惧。
  你怕她会想不开轻生,想要跑回去找她,可船却开了。你不要命似的想跳船下去,却被身边的侍卫死死拉住。
  你不安,不安极了。
  你想抚琴舒缓自己的情绪,却想起来你已经把自己的琴赠给师师了。
  师师,师师——
  你忽然想起来她问过你一句话:“女子贞洁,究竟有多重要?”
  你当时说:“有些人重它如生命,有些人轻它如草芥,哪怕这世上前者远多于后者,可你要知道,贞洁与否从不在于落红和名声,而在于心。”
  “好。”她没头没尾地应了一句。
  “什么?”
  “世家大族看中名声门面,不看重真相与真心。”师师低声呢喃,“这句话,是真的么?”
  “有些人看重,有些人不看重。”你揉揉她的头,“想这些做什么?人总是会因为思虑过重而作茧自缚的,我不想你也会被自己的执念纠缠一生。”
  脑海中的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,你只觉得耳边嘈杂,你看着那侍卫一张一合的嘴,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 不,其实是你不想听清。
  “有位贵人求娶师师芸子不成便用了强,不出两月她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。那个喜欢她的宋人也回了大宋,那位贵人便用层出不穷地手段折辱她,生生在颠鸾倒凤之际让她掉了孩子。”
  “从那以后她就被那个贵人抛弃了,彻彻底底沦落成游女 ,还被人毒哑了嗓子。她每天用嘶哑的声音念叨着一首歌谣,成日像个疯子,那歌被孩子们当成游戏的伴奏唱着,也被妇人们视作不吉利的东西。”
  “游廊的主人和大宋边疆的虔婆认得,听闻有个傻子要娶媳妇,见她安静时仍是大家闺秀一般,就又给卖去了。说来也算是从宋来回宋去,算是合了宋人落叶归根的习俗……”
  赶走你的当日,师师一个人坐在房间里,轻轻抚了抚你的琴。
  她沐浴焚香想要弹琴,却在看到身上的伤痕后默默收起了东西:“人没有贵贱,没有雅俗,可还是会脏啊……淤泥,不能够染黑白云,不可以的……”
  原本的皓腕此刻青紫一片,从两臂到肩腹,从后背到腰臀,乃至纤细的双腿,全部布满鞭痕,还隐约可见一些东瀛文的刺字。她认得东瀛文的,她凝视着那不堪入目的字眼,最后又狠狠闭上了眼。
  “想你的旧情人呢?嗯?”熟悉的声音传来,师师不自觉地瑟缩,身上的伤痕也隐隐作痛。
  “你配吗?”话语从简单的羞辱到污秽不堪,在师师耳中却一点点变得模糊了,越是看起来高贵体面的人,背地里才越是不堪。
  看起来是,从来不等同于真正是。
  琴她还没来得及藏好,便被那人发现了。他叫骂着将琴狠狠砸在地上,顿时裂作两半,师师扑身上去,抱着断琴泪流满面。
  她极少流泪的,从幼时起便知道眼泪对于她而言毫无作用的师师,在面对折辱都不曾落下半滴泪水,她死死守了几月甚至十几年的坚强,最终毁于一旦。
  鞭点如雨落下,她死死护着断琴不肯放手。
  她的动作激怒了那人,那人扔下鞭子,粗鲁地将她拽开,在一次次故意的折磨之后,师师如破布一般被丢在一旁,鲜血从腿间流出,还带着形状不分明的小小肉块——那是将将三月的死胎。
  那人知道她有孕后,自是不会提娶亲,也没有半点手软。仿佛比起温柔端庄的姑娘,他更喜欢虐待可怜的孕妇。
  “就在那黎明的夜晚,鹤与龟滑倒了。背后面对你的是谁?”师师念出两句东瀛民间流传过的歌谣,发出一阵呵呵的笑声,笑到那人直觉得发毛。
  那人跑了,再也没回来过。
  师师觉得身上轻了不少,可依然沉重得喘不上气。
  没多久,听说那个人死了,死相极惨,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。有人说他恶有恶报,有人说是师师诅咒的他,总之谣言纷纭,从不在意当事人的想法。
  师师成日念叨着那首歌谣,凄厉的调子唱得游廊人心惶惶,几个舞子合伙给她下了药,毒哑了她的嗓子。
  你听过了事情从头到尾的经过,听到了知情人对于那人折磨师师的描述,你只觉得怒火中烧,愤怒将剧痛也掩藏了。
  所有人,所有人,不论是那个男人,还是那些舞子,又或是偏听偏信道听途说的路人,乃至游廊主人和大宋虔婆……你有个疯狂的念头:我要他们全部,不、得、好、死。
  你在游廊放了一把火,烧倒了一片房子,因是白天,倒是几乎没伤到人。你知道这把火虽然并不影响它以后修缮再开,但你始终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。
  怒气散去些许,被抑制住的悲痛便喷涌而出。

        你张了张嘴,只觉得呼吸困难。

        什么东西从你面上滑落,一点点打湿了前襟,泛起层层殷红。
  不论看起来体面与否的人,只要他们将心中的恶念释放出来,他们便是恶鬼,再不是人。
  你垂暮之际,坐在海边,望着浩瀚大海:“师师啊,你等等我,下一世,我护送你投生去个好人家,绝不让小鬼私自定了你的命途,好不好?”
  海边的人渐渐僵硬,最后只剩一堆白骨。
  因缘生花,花开两世。
  “我想放弃荣华富贵、放弃身体康健,随便命运收去什么代价,我只求能够给我一个送她一生平安喜乐的机会。”你在心里这样想。
  你终究还是晚了一步。
  你从边关赶回来时,屋中笼子破碎,里面的鸟儿已经不知所踪,金丝雀离不离笼子,都会死的,没了痛苦和囚禁,它只会更快地毙命。
  你仿佛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笼子已经开启了笼门,精致的雀儿扑棱着翅膀马上就要出去了。
  李师师张了张嘴,没能说出话来,只留给了你最后一点笑意。
  鲜血顺着她唇角流出,剪水秋瞳合拢,前世的记忆倒灌入你的脑中:“师师!”
  你疯了一般抱起她,想去求医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去往何方。
  你憎恶自己憎恶透了,两世为人,却总在她最需要的你的消失不见,你没有办法护她周全。曾经落在师师身上的鞭雨如今以十倍百倍的刺痛落进你心里。你的琴断了,她的心死了,你又何尝不是一样,可上天给了你第二次机会,竟也要再狠心收回去么?
  李师师再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,你正趴在她床沿,疲累地浅睡。
  “公子?”
  “你身子还虚弱,不要动。”你瞬间清醒了过来,扶着她躺好,大夫勉强救了她性命,却或多或少仍有隐患难除,你不打算把这事告诉她,总有一日,她会彻底康复的。
  “师师想听琴了,公子可以弹给师师听吗?”师师问过后,见你有一瞬的愣神,于是又道,“师师见到公子,心里有些堵闷,好似难过极了……还莫名想要听琴。”
  你没有拒绝她。
  琴技这一世你本是不熟的,但你指尖翻动,流泻出的声音却如前世一般流畅动听。
  你心里有些庆幸,上一世的事情,她不记得,也是好事。
  那般苦痛,你不希望她再次记起来了。
  “公子的琴声甚是熟悉,仿佛听过了千百遍。”李师师声音悠远,“可师师似乎不记得了……”
  “不记得的,便不重要,不要再去想了。”你岔开话题。
  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?
  大概是从……从她怅然道无人知晓她的心时,就已经沉沦了吧。
  囚困是死,自由是亡。
  有些选择从来没有正确的选项,你们都仿佛站在了一个岔口,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深渊,另一边,也是深渊。
  她已经卷进去了,卷进了复杂的尘世。
  你也同样逃不出去了,你都知道的。
  如果注定要做笼中鸟……你手下一顿,琴弦乍然断裂。

        你当它依然如初,用余下的六根琴弦继续弹奏……你愿意与她一起,困在牢笼里,做一对比翼之鸟。
  
P.S.有些逃离并不是真的逃离了,只是从一个小笼子换到了一个大笼子里。我其实觉得本文里困住他们的,不仅仅是命运世俗,也有他们自己的执念。我想起来之前看过一个漫画,里面的一个类似贵妃的人开了一个供达官贵人享乐的场所,那里面的都是“名媛淑女”“文人雅士”,却在折辱奴隶的时候心狠手辣毫不怜悯,我虽然不觉得所有人都有如斯肮脏的一面,但无论是谁,总会有阴暗面,只是有的人控制住了,有的人只是做一点小小的坏事,有的人却会是……十恶不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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